水滴滴滴滴的

在好久好久以前之前
這裡就有一隻貓
從不作聲一直趴著
毛是軟的呼吸是氣息會詭異地移動
背部的細毛如微浪起伏

門也許還未關上又被推開
利落的動作孩子笑著滑下
落地時卻往後一倒
幌出了媽媽的絲巾又穿破了
紅紅的是亮麗的旗幟

僵住了腿無法控訴
眼睛和手肘卻先走一步
撕去了左上角的樹影投到裡面去
怎麼會這樣大呢
沒有人沒有愛沒有存在過的顫抖
被勾在門上無法著地

門跤的聲音驚醒了牆上的鳥
心說起你在隧道巴上熟睡的側映
說起那夢裡腳底的粗糙
神舍的檐載起的小綠葉最後不知能否回到森林安睡
與山手線失掉的錢包一起跌進旋渦
你的眉追著他的尾
重覆和重覆之中細細享受
迴旋裡飛出了蝶
然後尾巴繼續氹氹轉
可是菊花從未圓滿

抽氣扇開了燦爛的菊花
轉呀轉甚麼都沒有了
三塊木板圍起一個小盒子
蹲在一邊卻嫌太大了
貓會走進來睡

你在外面斷續地用手指玩敲木的遊戲
累了我把木板移到鼻子的距離
連腳都無法伸直是最快樂的姿勢

她總說鏡裡的世界最美
她在裡面等呢我偏不喜歡玩重疊的遊戲
想起便害怕得躲在黑色的洞
哼著無需思想的歌詞

好像有人進來了腳步有水滴的聲音
太多的門的到處都是牆
沒想過試過找離開的路便睡著了
夢裡又傳來手指扣敲的節奏
啦啦啦啦
啦啦啦啦

凌亂的舞步踏著濕漉的小水跡
貓不見了
噴水池無法開出花朵
腳麻痺的時候便站著玩包裹的遊戲
多美呀你看那卷慘白的絲帶
你看那無血的女屍
那無光的彈珠

樹下的孩子

樹的剪影神聖而莊嚴
刻出一節一節的利落
纏繞在半空中美得淒涼

荒漠裡枝椏背負著沉重的使命
剩下一條腿的孩子們繞著樹玩耍
撿起樹枝便變出一塊塊新鮮的麵包
有兩條腿的都在垃圾堆玩躲躲貓
看誰能找到汽車的骨骼和垃圾的帽子
小小的手攀爬在黑漆漆山丘上
掌紋上結起一個一個的小繭

爸爸都離開了
有的是偉大的烈士性命都奉獻予阿拉
有的拿起了四十年前的步槍到鎮上去
有的進了昔日的大牢受著屈辱和欺壓
而更多更多
只是到了街上尋找供養孩子的食糧
也許太累了，他們再也沒有回家

也許他們到了長滿甘露的園地
也許他們換掉了鞋底全被磨蝕的皮鞋
也許他們找到了平等和自由
也許他們快樂滿足得不願歸家

孩子們不知道爸去了哪
但偶爾會有穿白衣服的叔叔來看望
他們的口袋裡有彩虹的糖果
他們帶來了只有一個破洞的衣服
媽媽會在太陽下靜靜的排起隊來
嘩嘩啦啦的孩子在旁邊嬉戲

這時滿面鬍子的叔叔會在街上流連
蹲在孩子的面前拿起黑色的玩具
玩具裡有著他們懵懂的眼睛
他們唱著媽媽教他們的歌謠
我們生長在最古來最富庶的土地
清澈的水淙淙流過永恆的聖河

烽煙裡枝椏的線條依舊剛烈
孩子們圍著老老的樹唱和著老老的歌
他們笑他們嬉戲他們堅強而美麗
懵懂的臉上流傳著樹的氣質
風雨飄搖裡願他們永遠記住
這老樹的枯枝和旋律

>>獲詩網絡詩獎中學組冠軍[2004]

那個下午，我們靜靜的坐著

你說你會一直守在這兒
你說我們不要放棄要多點耐性
你說我哭的時候你都在
你說閉上眼睛我們放下紛擾的一切
然後你讓你掌心的溫度
輕輕包裹我的不安

我看著鏡裡呆滯而憂傷的影子晃動
我看著街上流動的風景
我看著桌上的茶香帶暖輕揚
我看著我的手淹沒在你的掌心
然後我忘記了淚訴說著今天的瑣碎
球場上奔跑的小男孩沒有擦拭額上的汗
小路旁的貓兒睡著了沒有躍動

面對憂傷我保持靜默傾聽自己吸吮麵條
那時候好像有音樂迴旋如木馬輕盈
我閉上眼叫自己別要多想
希望總在轉角發著虛偽的光
眼裡又泛起乳白的模糊
無法看清你的臉我的手誰的心

我把臉倚在沙發靠向窗發呆
你沒有說話了手輕輕放在我的腰上
斷斷續續的我談起他們無聊的鬧哄
心有時飛走我有時下沉
壓在床上感受自己的重量
而你的眼神依舊關切而帶暖
我開始看不見了

只有模糊的曖昧如傾倒的水沿地板的龜裂擴散
然後水位開始升起踏在水裡我想像自己可以起舞
終於眼前只剩下乳白的平原
終於到水底去了
無法看見但臉有柔嫩泥土的觸感
你的指尖繼續撫著我的髮

當水完全注滿
看不見了想不到了
你笑了我哭了

>>獲詩網絡詩獎中學組冠軍

關於房間

開始討厭自己
對那蜘蛛匍伏離開的軌跡過分迷戀
閉上眼便有鼻尖拈上地板的塵埃沿牆壁搜索

那故意緊閉的窗和深沉地垂下的簾
窗的塵埃和污漬迷糊成半透明狀的班紋
驀地泛過一雙晃動的手
影的輪廓詭異地舒張伸展

還有那半合上的鏡
無聲透現著我垂頭的剪影
凌亂的髮梢黏住過期的啫喱
厭惡和哀憐油然而生只為
房間裡重疊泛濫的意象

後來我和光一起在房間消失
有我遲緩而平和的驚呼
有你無意的靜默
和揮不去的
疏離的溫熱

忘了光曾經如何的進入
微顫的歌聲之中沉溺著任性的重心
抓住鍵盤上的符號和裂痕
在自己的耳畔噓出一口暖氣
暗黑中自有讓我弓著身的角落

在一切紊亂裡我看到自己的依附
開始褪色的牆紙
木櫃上深刻的痕
充滿體味的床和枕
讓指尖輕觸記憶最後的遺跡
>>獲中學生新詩創作比賽優異獎

直至雙腳發麻

擦走的塵埃揚揚升空
被單上有我的溫度
腳掌在大腿的身邊依傍
拉直了手我撫過書架
被遺忘的CD
發霉的廢紙和戲票
從未看完的書

床早已經習慣了體貼地凹陷
閉上眼靜靜抹去下陷下沉的想像
那是堅實的木板呵
沒有蟲洞沒有魚

去年夏天買下的盒子
過期的正片菲林
變形的相片和臉孔
從新被丟在新的角落不安地呼吸灰塵
黑漆漆的世界裡他們學會不再憂心
細細享受被封印的宿命

吃掉了日子毛公仔的腹脹起了快樂而滿足得
無法動起來了
夜深了他們不會爬起來跳舞
歌唱那老老而天真的調子
追逐木馬迴旋的尾巴

鞋子記不起那天森林裡的羅盤
有沒有被尋回
恤衫清洗掉雪糕黏甜的記憶
又記住了癢癢的小毛球

木夾咬住一撮頭髮
小鹽晶滑到髮梢
一閃一閃
一些一些皺起的日子從新被丟在新的角落
期待另一段下落不明的旅程

她們

她已經呆了三十分鐘沒動過了．一覺醒來，她便蹲在大鏡子的面前專注地看。

指尖的幼紋在鏡面刻劃出眼睛、鼻子和嘴唇的位置，抹成模糊的輪廓跟自己的臉孔疊在一起──她撫著上面的眉（昨天明明是很幼的今天卻粗了）、摺合的眼皮（自己不是單眼皮的嗎）、就連皮膚的觸感都不同了，她呆看著鏡，靜靜的呢喃起來。

你好嗎
我終於無法認得你了
昨晚的餐湯太鹹了
我以為這會是很傷心的
他居然準時來到
下星期記得去覆診
媽怎麼還未回來
他看過那封信嗎
今天穿哪件襯衣好呢
你說過我會一直快樂
其實我還在睡
地上的塵太多了
灰灰曚曚的真美
你今天的臉色不好
記得對自己好一點
他們都說了很多話
天怎會那麼晴
你說過你不會離開
你好嗎
而我說過
我會一直相信

在薄棉被裡捲縮的身體再也動不起來了，麻痺由曲住的腳丫爬到大腿，她想像自己是最美的石像。早晨裡沁著希望的氣息，風吹過，她卻感到臉上灼熱的暖，她凝看那雙眼睛輕輕的說：你別太容易感動啊，那只是早晨的光。路還長。

後來她們愛上了互相依存互相凝看，在商場的扶手電梯上她垂看對面半透明的她，她們的影子一起向上漂移，她真實的存在教她感到溫暖，只要看到她她便能安心下來了。然後在另一個受傷的早上她又這樣撫著她的臉，那麼陌生的重覆，她才會知道，那股麻痺的疼痛一直都在盤纏的雙腿，未曾散去。

沒有人知道爸爸的形狀

擺著媽媽最愛的粉紅小花裙的裙擺，她納悶的走在媽媽前面，今天是星期日，大概是要去茶樓吧。她不喜歡上茶樓，媽媽只顧要她吃這吃那，阿姨總要用力捏一捏她的臉蛋，害她一臉紅紅的指甲痕，然後他們都在還躲躲貓，怎會那麼笨呢？他們都躲在報紙的後面，當她想記清楚那些親戚朋友的面孔時，只能想起那些密麻麻的小字，沒趣的彩色大相片。她記得那叫做報紙．他們都愛說話，放下報紙後他們的話她無法聽得懂，茶樓裡面好吵，大家都在說話，但她總是不明白。（大概是一大堆名字吧，有時是董伯伯梁錦松曾叔叔，有時是三叔五嬸和樓下的看更，全都好難記）。

坐在過高的椅子上，她想起昨日老師教的那些形狀，皮球是圓形的，桌子是方形，她的眼睛轉了轉，伸出的小手臂懸在半空，狐疑地揮動著等待老師的注視。“老師！那手是甚麼形狀的？老師是甚麼形狀的？”老師說手的形狀就是手的形狀嘛，而老師哪有甚麼特別的形狀呢。

大圓桌上鋪著白白的布，垂下的邊沿有些茶漬，桌上有圓圓的碗，長方形的餐牌，杯的邊沿有三角形的缺口──那麼媽媽呢？叉燒包鳳爪春卷？鞋子襯衫抬布呢？媽媽的形狀真的是媽媽？為什麼太陽要是圓形而不是媽媽？

請相信我，其實她沒想得那麼認真的，她一直坐在椅子上把頭放在桌子上，雙腳擺著跳脫的泳式，四處張望，而她已經開始習慣把一切當作祕密。

媽媽拉著她的手走過好高好高的大廈，大廈裡還有大廈還有天空，一格一格的像鱷魚的殼（近來在電視常看見鱷魚，便知道鱷魚了）（藍色那個便是天空，不過她知道有時候不是藍色的，可是老師明明說過，該是藍色的吧）（藍色有時會灰有時會白，那一天她畫了一幅粉紅色的天空，媽媽喜歡粉紅色，她也喜歡）。

怎麼天空沒有鳥兒？香港有鳥兒嗎？晚上故事書的天空都有鳥兒，鳥兒是活在書本裡的嗎？天空就在上面，鳥兒也要在上面，媽說抬頭便看到天了，但只有街上有天，家裡是沒有的，她知道。爸是鳥兒嗎，他遠得教人無法看見呢。

看著好高的大廈裡的大廈，她想問媽媽天空的形狀，這時她們已經回到家了，媽媽把她的手握得好痛，那天媽媽的眼睛好怪，是很奇怪的形狀，就像天空，有時被高柱般的大廈切割成俄羅斯方塊，有時會有山的三角，天上還有白色的東西，一團團的叫做雲，雲絮絮縷縷的最美，像媽溫柔的眉，雲滴下雨的時候天色不好看，像媽媽的眼睛，滴下雨的時候不好看。

她想著想著，又問媽媽，爸都走了他不會欺負你了，天空不要下雨好嗎？